夜火模特 潘春辉
精彩内容：
文：冯舒
武阳城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，家家户户都早早熄了灯，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。整个武阳城，除了更夫打更的声音，便只有城西的老戏楼还隐隐飘出几句若有若无的清唱声。
这一定又是“荣喜班”的薛老板在排明天的戏。这个叫“荣喜班”的小戏班从前几天到武阳城后，便每天在老戏楼唱一台戏。明天便是最后一场，是由戏班里的当红小生薛润玉唱《借东风》。别看他虽然只有二十来岁，可据说《借东风》唱得炉火纯青。
“弘医馆”的郎中余伯龙是个老戏迷。“荣喜班”前几日的戏，他场场必到。和其他戏迷一样，他也盼着明天这出《借东风》。守着将几服汤药熬好，已经快三更了，余伯龙刚要上床睡觉，突然听到大街上有人喊道：“着火了！”余伯龙一惊，披上衣服跑出屋外，只见不少人正提着水桶朝老戏楼方向冲去。
“老戏楼着火了！”余伯龙心里一沉，睡觉前还听到薛老板在练声，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里面？余伯龙不及细想，也跟着众人朝老戏楼跑去。可还没跑到戏楼，就见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他跟前，一把将他拉住：“余郎中，快，快救人！”余伯龙定睛一看，拉住他的是老更夫莫三，他背上还驮着一人，这人双眼紧闭，脸上画着厚重的戏妆，身上穿着的戏服已被大火烧去了大半。
“薛老板？”余伯龙眉头一皱。
“可不是。幸好我发现得早，快，还有气！”莫三气喘吁吁地催促着。余伯龙赶紧和莫三一道，将人送到了“弘医馆”。余伯龙细细检查了一下，好在薛润玉除了面部有些轻微的烧伤，便只是被熏昏了，并没有大碍。余伯龙为他敷上膏药后，就见闻讯而来的刘知府带着衙役走进了“弘医馆”。
这时，老戏楼的火已经被扑灭了。刘知府因为听说更夫莫三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人，特意来问问情况，并看看薛润玉。莫三告诉刘知府，他打更路过老戏楼时，正是快三更的时候。他发现老戏楼里隐隐透出一丝灯光，而且从里面还传出一阵清唱声。
今天的戏，在晚饭前便收场了，看来这是薛老板在排练明天的《借东风》。莫三虽然以前从不听戏，也听不懂里面在唱些什么，可也想瞧瞧这《借东风》是怎么回事。于是，他从门缝里朝里面一瞧。只见戏台上依稀有个穿着戏服的人在全神贯注地唱着戏。莫三心想，这一定便是那个薛润玉薛老板了。
这唱腔悠扬悦耳，可莫三一句也听不懂。呆了一会儿，他便转身敲着更离开了。走了没多远，莫三突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烟火味，他转身一看，只见刚才还好好的老戏楼里突然起火了。他赶紧一边大喊救火，一边冲回去救人。听到这里，刘知府赞许地点了点头，然后吩咐余伯龙好好照看薛润玉，等他醒过来，再通知知府衙门过来问话。
刘知府一走，莫三突然低声对余伯龙道：“余郎中，你知不知道这火是怎么起的？”“哦？你知道？”余伯龙觉得奇怪。莫三顿了顿，神秘地说：“大家都说，这火是薛老板自己‘借’来的。”
余伯龙疑惑道：“此话怎讲？”见余伯龙不明白，莫三有些得意地说道：“我不懂戏，可也知道‘借东风’说的是诸葛孔明借东风火烧曹营的事。大家都说，这薛老板唱‘借东风’唱得出神入化，真把神火给‘借’来了。”听莫三这么一说，余伯龙哈哈一笑：“荒谬！薛老板只是昏迷，等明天他一醒，自然便知大火是为何而起的了。”
到了第二天，雪下得更大了。余伯龙给薛润玉换了一次膏药，但薛润玉却依然昏睡不醒。到傍晚的时候，余伯龙正轻轻地给薛润玉擦拭伤口，薛润玉突然翻了个身，嘀咕着要水喝。
见薛润玉就要醒了，余伯龙连忙叫徒弟小四去通知刘知府，自己则急忙到厨房去，准备给薛润玉端一碗水来。谁知他刚走出厨房，就见薛润玉休息的那间房里冒出股股浓烟来。起火了！
余伯龙扔下碗，快步跑了过去，却见房间的大门早已经被大火封住了。他大叫着“快救火”，想冲进屋去救人，可他还没有迈出腿，就被随后赶到的人们拉了出来。想着医馆里面还有一个刚要苏醒过来的薛润玉，余伯龙拼命想朝里冲。无奈众人将他死死抱住，他急得捶胸顿足，只得眼睁睁看着经营几十年的医馆被大火渐渐吞没。
等刘知府跟着小四赶来时，整个医馆已经被大火烧塌了。躺在医馆内的薛润玉自然是必死无疑，可这一次的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呢？待余伯龙渐渐平静下来，刘知府不由问道：“起火之前，医馆内可有其他人？”
此时的余伯龙一下苍老了许多，他无力地摇摇头：“医馆平日就只有我和小四两人，今日因为我要全力给薛老板治伤，就没有再收其他病人。怎么会突然燃起火来了呢？”余伯龙百思不得其解。
余伯龙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，关于两起火灾的传言已在整个武阳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了。大家都说，这薛润玉因唱《借东风》而引来神火烧身。因为第一次没被烧死，所以神火还要烧第二次，直到将他烧死为止。
余伯龙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。他觉得，这两次大火似乎都是冲着薛润玉而来，看来像是有人故意放火。不过，放火的人到底是谁呢？他又有什么目的呢？
第三天，雪终于停了，一大早，余伯龙便和小四从医馆的废墟中刨出了一具尸体。他和“荣喜班”的人一道将薛老板的尸体装入棺材，拉到了土地庙，准备等雪一停，再运回薛润玉的老家去安葬。刚运走棺材，余伯龙就见一个衙役跑了过来，说刘知府要他立即到老戏楼去帮忙验尸！
原来，刘知府见雪停了，赶紧带着人来到老戏楼，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。可没有想到的是，竟然在老戏楼烧塌的戏台旁边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！这具尸体看上去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，因为被烧塌的戏台压着，所以在火灾当晚并没有被发现。
原来在火灾当晚，除了薛润玉以外，竟然还有另外一人在老戏楼里面！“荣喜班”的人和莫三不是都说那晚老戏楼里只有薛润玉一人吗？这人会是谁呢？他和火灾又有什么关系呢？刘知府和余伯龙一样百思不得其解。
这晚，余伯龙和小四也搬到了土地庙里。这一来是因为医馆被烧，他确实无处栖身，更重要的是，他想送一送薛润玉，毕竟他是死在自己的医馆里。躺在土地庙的草堆上，望着大殿外停着的棺材，余伯龙觉得很内疚。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，余伯龙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过来。他站起来一看，只见土地庙的后殿已是火光冲天！而在火光中，依稀还有一个人影在挣扎！
这时，旁边的小四和“荣喜班”的弟子们也都醒了过来。见此情景，小四吓得两腿直哆嗦，结结巴巴地叫道：“师，师傅，快跑吧！这薛老板死了也要……也要放神火啊！”余伯龙骂道：“怕什么怕！哪里有什么神火？快别胡说了，给我扑火去吧！”说着，余伯龙带着众人便朝后殿冲去。
还没靠近，余伯龙便听到庙里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声：“不要管我，让火烧死我吧……”
是个女子！余伯龙的心里越发焦急了。此时，附近不少百姓已经闻声迅速赶了过来。大家合力将火扑灭，只见一个衣裳破烂，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扑到在地。此时，一根碗口粗的房梁正压在她的背上。余伯龙和众人赶紧搬开房梁，将她拖到安全地带。余伯龙仔细一瞧，发现这老乞丐竟然有几分面熟，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。
余伯龙探了探老乞丐的鼻息，只见她已经气若游丝，奄奄一息了。余伯龙一边让人给她找些水来，一边对老乞丐问道：“是谁放的火？”可老乞丐没有回答他，而是拼尽全力叫了一声：“儿啊，你喜欢听戏，娘便把那戏子给你杀了！如今，娘也来陪你了……”话音未落，便气绝身亡了。
这时，余伯龙才恍然大悟，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老乞丐有些面熟。原来就在昨天医馆起火前，他曾经见到这个乞丐在医馆外面晃荡。难道，医馆的火竟然就是这个老乞丐放的？可是她为何要杀薛润玉呢？是为了她的儿子？她的儿子又是谁？
余伯龙站了起来，对众人道：“快，快进去救人，里面一定还有人！”大家正要往里冲，却被更夫莫三一把拦住：“余郎中，别听她的。这是个疯乞丐，成天说疯话。前几天，她还对人讲，她儿子是个秀才，她讨饭是要陪儿子进京赶考……”
余伯龙没有理会莫三，还是叫上小四到后殿查找了一番。在一堆瓦砾中，余伯龙除了找到几本烧残的《四书五经》以外，再也没有发现半个人影。难道这老乞丐真是疯子？
殿外，莫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：“城西的客栈里最近倒真住着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，可怎么会是这个疯乞丐的儿子……”莫三刚说到这里，余伯龙突然觉得眼睛一亮，前几天客栈里来的那个秀才他见过，正是二十来岁，而且在老戏楼火灾后便再也没有见过！难道老戏楼里的那具尸体便是那个秀才的？
翻了翻手里那几本《四书五经》，余伯龙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。那几本书的封皮上虽然写着“四书五经”，可里面的内容早被人换成了戏文！联想到衙役从老戏台的废墟里面发现，在戏台旁边最先着火的帘幕旁边，竟然还有几本被烧得残缺不全的《四书五经》。余伯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。
看来，老乞丐并不疯。那客栈里面的秀才确实是她的儿子。只是他因为喜欢听戏，老戏楼着火那晚也正好在那里听戏。老乞丐听说老戏楼被烧，只有薛润玉被救了出来，加上第二天一直不见儿子的踪影，便断定儿子已经被烧死在了里面。于是她便迁怒于薛润玉，打算杀死他，以解自己丧子之痛。
可老戏楼那晚的火又是怎么起来的呢？余伯龙还是有点想不明白。就在这时，余伯龙听到莫三叹道：“真是可惜了，一出《借东风》便要了三个人的命！”说着便轻声哼唱着戏词朝门口走去：“遭不幸儿的父开封丧命，多亏了老薛保搬回尸灵……”
听莫三这么一唱，余伯龙突然一个激灵，忙问道：“莫三，你不是不懂戏吗？怎么突然会唱了？”莫三不好意思地笑道：“我也就会这句，都是老戏台着火那晚在门外偷听来的。”“那晚，你听到戏台上唱的是这出戏？”
“是啊。我听到这里，转身走了没多久，那火就着起来了！”
“不对！”余伯龙摇摇头，肯定地说：“你听到的不是薛润玉唱的《借东风》，你哼的这是《三娘教子》！薛润玉专攻小生，而这是旦角的戏文。”余伯龙想了想，接着说道：“这三娘教子讲的是孤儿倚哥发愤读书，得中状元的故事。如果我没猜错，你那晚听到的戏应该是老乞丐的儿子唱的！”
余伯龙的脑海中渐渐理出了头绪：这个老乞丐虽然家境贫寒，可她节衣缩食也一心想儿子考取功名，所以不惜自己一路要饭，也要陪同儿子进京赶考。可惜儿子却一心喜欢唱戏，为了骗母亲，还将戏文的封皮换成了《四书五经》。自从“荣喜班”来了以后，秀才便偷偷和薛润玉结成了好友。那日晚上，秀才悄悄溜到老戏楼，看薛润玉排戏。兴之所至，秀才也唱了起来。两人一出戏一出戏的唱，唱到《三娘教子》时，秀才联想想到自己虽然喜欢唱戏，却要被母亲逼得成天读四书五经。郁愤之下，他顺手将几本四书五经朝台旁的火盆扔去。没想到，被烧着的书竟然将戏台边的帘幕点燃，由此引起了大火！
恰好此时，刘知府带人赶了来。余伯龙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。哪想，他却告诉了余伯龙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：老戏楼里发现的那具尸体才是薛润玉的！原来，当土地庙内起火的时候，“荣喜班”的几个弟子忙将薛老板的棺材往外挪。不料匆忙之中棺材里面的尸体掉了出来，几个弟子才发现这个尸体上竟没有薛润玉从不离身的那块玉佩。刚开始，“荣喜班”的人还以为是有人趁乱偷了去，于是将玉佩失窃的事告诉刘知府。刘知府一下想起，在老戏楼刨出的那具尸体上却恰好有这么一块玉佩，这才突然明白过来，被莫三救出的人不是薛老板，只是因为年龄身高都和薛润玉相似，加上脸上又涂着厚厚的戏妆，这才让人误以为就是薛润玉。看来，真正的薛润玉早在老戏楼着火的那晚便已经被烧死了。而在医馆里被老乞丐放火烧死的，竟然是老乞丐自己的儿子！
望着地上老乞丐的尸体，余伯龙不禁感叹：读书靠功名纵然是好，但万事皆不可强求，不然反倒落得个一场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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